——写在母亲离世之际

唠叨、伤感、牵挂是母亲一生改不了的习性，而让我最难忘的是她的背影。

十年前的春天，山花开得正艳，七十五岁的母亲因小腹突然疼痛难忍，送至镇医院急诊。验血、拍片、B超……大小能用的设备全用上了，大夫们一阵忙碌后宣称母亲患上了直肠癌。六弟来电带着哭音：“医生说，妈要赶紧送市医院救治。”我闻言脱口而出：“放狗屁，我们祖祖辈辈都没有人得过那种病。”话虽如此，却疑惑重重。市医院果然不同凡响，没有专家会诊，只是常规检查。结论是肠胃炎及肺炎。儿媳们长舒了一口气。

一个礼拜后，母亲精神焕发，能吃能喝能睡，直吵着要出院，医生劝告她再观察几天，可母亲执意不肯。说大医院条件虽好，看到的都是面带哭相的病人，心里难受。送母亲出院，她不要人搀扶，一人急速直往前走，显示自已已康复。走出门诊大楼，这时，我突然发现母亲佝偻的背在衣服的包裹下尤为显眼。对比我电脑中她年轻时的一张照片，齐腰长发，直挺的身板，青春亮丽，浑身活力充沛。可是现在，那佝偻的背影剌得我心痛，我欲哭无泪。

这背影，让我回想起很久以前的事。

大集体劳动时期，农村没有闲暇日，无论什么天气，天亮就要出门劳动。队长经常扯起嗓子促工像催魂，母亲深怕迟到一分钟，时常急急忙忙地背上背篼、锄头之类的农具出门。每天那坚强有力的步伐留下了一道道美丽的背影，犹如一幅流动的画卷。中午归来，母亲的额头布满了汗珠，背篼里装满了青油油的草，那是母亲沿途收割所得。母亲常说，人要吃饭喝水，牛要吃草，没了牛，谁去耕田犁地？母亲养的水牯牛皮毛水亮，在队里干活最出力。可惜牛的寿命不长，辛苦了一辈子，老后死了竞成了村民们舌尖上的美食。

近十年，母亲前后住了5次院，依旧是老毛病复发。第一次住院，医生特别交待过，别感冒，饮食要清淡，多喝水。最后一点做到了，前两点成了难题，尤其是感冒。果如医生所言，每次入院都是感冒害了她，一次比一次严重。最后一次出院，不知道是村医医术高明，还是她的身体争了气，反正十年中的后五年，竞然再也没有去医院报过到，但是五年里从没离过药。母亲的病越来越多，除了上述病症，又新增了心脑血管、骨质疏松、肺浓肿、顽固脚癣等病症。老是叫痛，痛得夜间经常失眠，把父亲也拖得疲惫不堪。母亲一生节俭成性。竞把吃药用到了节俭上。比如医生给她配好了6天药，他却把每顿药一分为二，6天药要用12天才能吃完。医生知道后责备她，她口头接受，行动依旧。去年元旦我回老家，正是数九寒天，母亲精神焕发，与我一起围盆烤火。我知道她又要忆苦思甜，我把火烧得更旺，故作倾听状。还是往日那副神情，两眼半睁半闭，面带委屈，声调不紧不慢，自语自语数落父亲脾气坏，诉说自己浑身都是病，回忆当年养儿修房吃了多少苦，责备哪个儿孙不听话等陈年旧事。说累了，见我没多少应答，深叹一口气，面带愁容，起身便走。我送她，看她的步伐和背影，与十年前大不相同，步履蹒跚，背如弯弓，骨瘦如柴的背影在寒风中显得很凄凉、孤独、无助。我鼻子一酸，眼泪汪汪。

母亲的床债不多，仅仅两个多月。她一生爱干净，卧床期间，自己无力下床排泄，坚持让儿媳们抱着她去解决。60余天，母亲痛得难忍，几次讨要安眠药想一死了之，而我们只能靠输液和少量的水来维持她的生命。母亲没啥文化，深信世间有鬼神，相信人死了还要去投胎变人。但是她不想死，却又决绝不肯去医院治疗。她说她不想死在途中和医院。其实这些都是她的托词，她内心是不想给儿媳们再增加负担。在生命即将耗尽的最后几天，母亲还在牵挂着父亲，担忧她走了，父亲的冷暖和孤单，儿孙们的健康。

与病魔抗争了十年的母亲最终还是走了，走的很安祥！但她是带着无限的思念和牵挂离开我们的。母亲一生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，也没有流芳百世的伟业，但她养大了引以为傲的六个儿子，带大了3个孙子，送出去了4位军人，修成了20多间的三合院，支持父亲当过队干部，乡种植业先进个人……母亲把一生无私地奉献给了全家，一生不离不弃守护着这个大家庭。如今，母亲走了，我们的家也变了，家变了，而我的内心也变了。

母亲在世，我常常无视她的唠叨，甚至厌烦她无完无了的回忆。可是，眼前已没有了她的背影，耳际再已听不倒她的声音，现才在知道一切都晚了，现才在知道，母亲才是我最幸福的港湾，她的离去让我感到失落和无助。

哀乐挽歌，高天迴响，正述唱着儿孙们不尽的悲伤。我悲催，沉痛母亲的去逝。（木乙威）